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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百八十九章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
 晚秋时节,天气微凉,南京城里万物萧索,便是连行人也稀少几分。

 各部堂里的老爷变得有些慵懒起来,大多时候,都是笼着袖子,等着吏员泡了热茶、斟了热酒来,清谈几句。

 所谓‘平时袖手谈心,临危一死报君恩’,这君恩要不要报是两说,可是心却还是要谈的,况且南京这儿又有说法,叫做夏冬日报君恩,秋高正谈心。大抵是因为春日一到,便少不得要开始劝农,一天之计在于晨、一年之计在于,过完了年,便要开始活络了。一到夏日,夏讯就来了,该赈灾的赈灾,少不得又要忙碌,至于冬日,接近了年关,各个部堂就少不得要核算钱粮,要进行统计,这叫年末扫尾,各个部堂,都要把今年的工作大抵的收拢起来,以备存档。

 唯独秋高正的时候,不但天气让人懒洋洋的,便是这部堂里的事,也都少了许多。

 于是除非有事,大家都晓得规矩,即便是公文的往来,也会少了许多。

 户部掌握天下钱粮、人口户册,自是至关紧要的衙门,即便这里也不能免俗,几个堂官闲坐在炉边,说的大抵都是洪武年的旧事,言论之中,不免谈及到魏晋的风人物,端的是唏嘘感叹。

 他们说话的时候,一直看着一处公房,各自有些心神不属,大多时候,尚书大人公务之余,都会出来和大家闲坐的。新任户部尚书古朴乃是户部的‘老人’,夏元吉在的时候他是右侍郎,大家那时候就是同僚。这位古大人为人谦和,即便做了尚书也不自傲,偶尔总会和大家打成一片,只是这几,却是有些不太寻常。

 其实户部之中,也有人晓得一些内情,只是在这部堂中。不便说罢了,因而大家都装糊涂,其实他们谈心。却也是不得已而为之,在部堂里做事的,街头巷尾的议论你是不能谈的,谈了不免让人看轻。这叫自甘堕落;可衙里的公务。却也不能谈,公务之事,牵一发而动全身,真要谈起来,不免要品评好坏优劣,若是一时失言,计较起了某次仓储调拨的错漏,说不准。这主事之人就坐在你的对面,当面撕了你的皮自然不可能。怀恨在心是必定的。既然如此,那就更不能谈国事了,莫谈国事是给寻常百姓的告诫,官员自然是可以谈的,可问题就在于,这国事各有看法,真要论起来,天知道会不会有人跟你较真,到时候撕破了面皮,少不得又是一地

 恪守中庸,想来想去,不谈心谈什么,这说话,决不能说到实处,就是要往虚里说。

 自然,心二字,却也是垄断的,在清眼里,你们这些浊官儿也配谈心,在浊眼里,你们这些凡夫俗子、愚民百姓也配谈清虚?凡事都不能逾越,就如这户部的给事中,这是一等一的清,他谈的,必定是极为高远的东西,堂官们只能附和,可若是堂官,就不能如此高深莫测了,否则不免让人讥诮,诸如此类,看上去是漫谈,实则却是规矩森严,每一句都不能错。

 正说得热乎,却有小吏进来,拿着一份禀帖,道:“诸位大人,外头有人要见主事的大人。”

 这主事的大人往大里说,当然是尚书大人,往小里说,当值的堂官也是主事的,其实方才给事中王弼正说得耳热,其他几个人都是赔笑聆听,正在兴头上,突然被人打搅,便怫然不悦,拉下脸道:“是什么人,见的又是什么主事官?”

 吏员也是感觉自己糊涂,方才一时情急,竟是没有把事情说清楚,连忙道:“是锦衣卫都指挥使郝风楼。”

 这一下子,炉边的人都是目瞪口呆,锦衣卫都指挥使,还是那郝风楼。

 这位仁兄可不是好东西,大家成都在背后里骂,偏偏这家伙时运好,越骂越是步步高升,莫说是户部,便是内阁几个都忌惮他,这样的人,远远的骂就成了,如今人家找上了门,反而让人有些发憷。

 况且此人是锦衣卫都指挥使,莫不是有什么公务,一想到这个,大家后脊就有些发凉。

 那给事中听了郝风楼的名字,立即站起来,他是清嘛,自该回避,对郝风楼这种人,见了之后是对他冷言冷语么?这自然不成,人家好歹也是天子近臣,高官厚禄,自己品级低,算是后进,可若是行礼如仪,又不免被人诟病,等同于白纸上被人泼了墨,自此有了污点,清也就不清了,自甘堕落,所以这个时候,回避是最好的结果,说好听些叫做不与此人为伍,说难听一些,便是躲,有多远躲多远。

 王弼可以躲,其他人要躲却不容易了,几个堂官此起彼伏的咳嗽,倒是有一人道:“请进来吧,我这便去禀告部堂大人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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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户部尚书古朴在公堂里闭门闲坐,眼下确实没什么公务,这个时候,本该是去吃口热茶,和同僚说几句闲话的,可是近来,他却有些不安,就在七之前,解学士请了他去,问了些户部的近况,随即突然了那么一句,陛下对户部多有不,昨个儿特意提了夏元吉。

 听了这话,古朴便开始心神不属了,夏元吉是谁,那可是神一般的存在,此人从洪武朝到这永乐朝,素有君子之称,可千万别小看了这君子二字,君子代表的是品行高洁,代表的是德行,在士林眼里,你什么都可以不论,唯独这品德,是评判一个人的最高标准,而恰恰,这位夏部堂,就是这么个在大家眼里完美无缺之人,这倒也罢了,最紧要的是,这位仁兄品德高,部务办的也好,这几年朝廷南征北战,又四处都有灾情,哪一件事到了夏部堂手里,不是办的妥妥当当,此人不但有德,还是个能臣。

 最最完美的,当然莫过于夏元吉临走之时的那完美一击,直接把那郝风楼狠狠的弹劾一把,于是惹来天子的愤怒,一道旨意,这位前辈老人家二话不说,背着行囊就走了。

 这在其他人眼里,或许是凄惨的际遇,可是在官场和士林看来,这他娘的简直就是再完美不过的收官,须知对于读书人来说,一个真正完美无缺的人,你的前半生光辉无限,至于收场之时,未必你年纪老迈,告老还乡,才值得称道,恰恰相反,若是你能被放出去,那才堪称是完美。

 而夏元吉就是这么个完美的人,完美的无人可以挑剔。

 古朴这个户部尚书,便是在这夏元吉的光环之下走马上任,自然不免被人拿他去和夏元吉一比,这一比,立即变成了萤火之虫与月争辉,古大尚书心里不舒服啊,不舒服倒也罢了,他心里清楚,自己能做户部尚书,不是因为自己比夏元吉的品更好,也并非是因为自己的才能比得过夏元吉,只是因为,夏元吉为宫中所恶,可是解学士那善意的提醒,却让古朴的心都凉了,这陛下,似乎有所松动。

 那么,一旦陛下召夏元吉回朝,即便不会将古朴取而代之,可是夏前尚书此前就身居高位,到了这个地步的人,朝里还有几个坑给他?吏部尚书?这自然绝无可能,因为如今吏部天官的地位固若金汤,陛下极为信重,不可能换人,至于其他各部,还差了那么点儿意思,所以即便是宫中只请夏元吉回来,随便充任一个官员,他古朴作为天下第二大部的尚书也坐不住,只能退位让贤,怎么能让夏部堂屈居自己之下,不让出这个坑来,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。

 如此这般,古朴的心情,自是沉入了谷底,生怕这一不留神,宫中的旨意就出来,于是陷自己于危难的境地。

 他每在公房中长吁短叹,今也不能免俗,倒是今,却是有人进来,禀告道:“锦衣卫都指挥使郝风楼,要求见大人,大人,这…是见还是不见。下官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,若是见了,不免使人遐想,可是不见,依着那郝风楼的子,下官怕他…”

 古朴的脸拉了下来。

 还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,前脚是夏元吉,后脚就是这郝风楼。

 他坐在案牍之后,心里不嘀咕,这个郝风楼,跑来寻自己,所为何事?这个家伙和自己一文一武,一清一浊,水火不容,似乎不该有什么集的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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