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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章
 到了下午,一个库房小厮送来几罐上好的新茶,说是三爷的吩咐。

 金凤抓了一把,见到底都是片片芽头肥实,泽鲜亮,半点也不带含糊的,和以往那些细碎茶沫子完全不能比。

 她接过道谢后,天喜地抱着茶罐进屋,云华正倚在窗边,手里捧着一本厚厚的《永安志》。

 大晟历朝历代,自新帝登基开始,都有史官开始记录新史,里头不论是家国大事,还是民间轶事均有记载,时人通过史志,可以查阅到历年纪事。

 这几里,但凡空闲,云华就抱着《永安志》埋头苦读,她想迫切地了解这十年内到底发生了什么,当年轰动天下的舞弊案,其中内情究竟如何。

 云华实在不敢相信,也不会相信,自己的爹爹会为了贪一笔赃银,而置天下士林于不顾,她的爹爹,绝对不可能会做出这样的事情。

 只是可惜,她将永安十七年那几章都快翻烂了,得到的也不过书上那寥寥几句,似乎连史官都不愿意多添笔墨在这件事上。

 书一合,云华见道那罐子,问道:“这是什么?”

 金凤捂嘴直笑,“是茶,奴婢看过了,罐罐都是上好的新茶,库房刚差人送来的,是三爷叫人给姑娘送的呢!”

 即便已经知道现如今的处境,也清清楚楚的明白再也不可能改变,但金凤那一口一声的‘姨娘’,叫得云华实在是难受,索让她改口,按未出阁那样还叫姑娘。

 “嗯。”听说是陆渊送的,云华扭头继续看书,看了一会儿还是把书放下来,“给燕姐儿屋里送去两罐,别苦着孩子。”

 都说母凭子贵,但更多的还是子凭母贵,自己不受人待见,连带着孩子也吃苦,云华再骄纵脾气大,那也是知道自己的崽儿自己疼。

 金凤鼻尖一酸,哎了一声应下,虽说姑娘这些天变了个人,但不管怎么变,到底都是燕姐儿和慎哥儿的娘,别瞧她见到姐弟两个不冷不热的,实则心里比谁都疼。

 她拿了两罐茶往陆皎那里去,陆皎还没豆蔻年华,不必另僻院子单住,和云华的屋子就紧挨在一块,廊下转个弯的功夫就送到了。

 回来时远远瞧见管门房的婆子过来,说是云小公子到了,金凤又忙不迭地回去报信儿。

 一听到人来了,云华将书一放,紧赶着从窝椅上跳起来,“在哪儿呢?”

 那门房婆子道:“因是外男,怕冲撞了女眷,不好进后院来,现下正在偏厅的小花堂中坐着呢。”

 金凤听了心里觉得憋屈,分明上个月姚姨娘的父兄来见她时,都是直接到姚姨娘院中去的,到了她们这里,反倒说起什么冲撞不冲撞,简直是看人下菜碟。

 云华此时倒顾不上计较在哪里,只是叫这门房婆子赶紧带路,往偏厅过去。

 小花堂内设了几道座屏,上面绘有远山重峦,水墨萧疏,几只瓷白的玉净瓶置于壁格中,愈显静谧。

 当中一只壁瓶前站了个少年,身上是一的白,白裥衫,白玉冠,白绸束,白布靴,他站在壁前,仿佛同这白瓷瓶融为了一体,掌轻易托起那只瓶,十指骨节如玉,转动观赏着,比那屏上的水墨画更赏眼。

 云华站在门槛前,看到那白色背影,反而停住了脚步,她犹豫了一下,试探喊道:“小旭?”

 少年身影一晃,将瓷瓶放回壁格中,转身一步步朝她走来,“阿姐。”

 头已渐渐西移,一束白光照进来,打在少年面庞上,叫那眉眼映出了白璧无瑕。

 原来,阿弟长大后是这个模样,像爹爹要多些,一样的有匪君子,如切如磋,如琢如磨。

 她有些不敢相信的伸手,那个整里跟在自己身后,颠要糖吃的玉雪小人儿,竟会一下子长得比她高,成了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。

 云旭华微微俯首,让她的手指能触到自己的脸,眼中有责备,“金凤叫人传话我才知道阿姐出了事,为何不早点告诉我。”

 她是病好了才叫金凤传信到外面的,毕竟那几她还没彻底消化这突如其来的变故,云华含笑,指尖轻轻滑过少年的脸,“小旭,你很像爹。”

 云旭华一顿,握住她的手,顺着抚过自己的脸庞,声音低哑,“阿姐。。。。”

 那场彻底改变姐弟二人人生轨迹的舞弊案,云华是幸运的,她的记忆还停留在舞弊案之前,那个时候一切安好,即便现在从旁人口中得知,过去了十年,又是口述,冲击力小了许多。

 但,云旭华却是亲眼看着自己家破人亡,一夕之间,爹娘没了,家没了,那些昔日里声笑语的面孔,除了他和阿姐,都再也不复存在,他从血海中摸爬滚打,一个当年才五六岁大的孩童,这十年来到底经历了什么,又是从何一步步走到如今,除了他自己,没人能知道那些黑暗肮脏的过去。

 现如今,唯一能让他感受到亲情的,只有眼前的阿姐,那是他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。

 云华哽咽了一下,强忍住泪水,拉着他坐下,“今见你,除了咱们姐弟俩碰面说话,还有两件事我想托付给你。”

 云旭华点了点头,替她拭去眼角润,“阿姐说,只要是阿姐开口,我能做的,一定会去做。”

 云华抓住他的手,很紧很紧,“有你这句话,我就放心了,原先我还担心你不愿意,毕竟这是大事。”她深一口气,一字一句道:“我想让你重新调查永安十七年的舞弊案。”

 云旭华浑身一震,定定看她。

 云华以为他是被自己惊到了,拍了拍他手安抚道:“你放心,我知道这件事干系重大,你只需背地里悄悄去查,别叫人发现,查到什么,都要及时来和我说。”

 良久,云旭华才终于开口,“好,我一定会去查的,那第二件事呢?”

 “第二件事。。。”说到这里,云华有一刹那的恍惚,“你还记得玉鹿吗?”

 玉鹿,云旭华点头,“我记得,原先是和金凤一起伺候阿姐的。”

 云华笑了笑,只是这笑夹杂着苦涩,很轻地说,“你记得就好,帮我找一找她的家里人吧。”

 他没问为什么,只说好。

 姐弟俩在小花堂一直坐到落西山,才依依不舍的分别了,云旭华从偏厅出去,倒没有直接出府,而是径自去了陆渊那里。

 白致守在书房门口,见云旭华过来,拿‮子身‬挡在他前面,“云大人有什么事吗?”

 彻底褪去和云华在一起时的温柔,此时的他已不再是个少年,眉间戾气尽显,不耐烦道:“给我滚开。”

 白致当然不会让他就这么闯进书房,他按了按间佩刀,低声警告道:“云大人,这里是安乐侯府,不是都官司。”

 云旭华玩味看了他一眼,不屑哼笑道:“就凭你?你还不配和我动手,我再说一次,给我滚开。”

 就在此时,书房紧闭的门吱呀一声打开,陆渊从里面出来,他早已换了那套公服,身上是件家常的云山蓝宽袖衫,头发还未束冠,只随意披在肩上。

 “小云大人看了一趟姐姐,怒气很大啊。”陆渊挥手,示意白致退下,“来兴师问罪的?”

 云旭华眯了眯眼,直接从间的白绸带出一段极细的软银鞭,鞭上每隔半寸,便有一处横裂,随着鞭风扬起,里头暗藏的毒针寒光凛凛,直指着陆渊面首不到三寸的地方。

 “陆渊,要么你把推我阿姐落水的那个女人自己处理了,要么,你就到我的手里。”

 陆渊不躲不避,任由那鞭子在自己眼前,他呵笑一声,“早听闻都官司暗牢里有个叫‘落银辉’的刑罚,一鞭下去,里头的针能将人皮刮烂,又因为针上淬了毒,凡伤过的皮只会一溃烂‮败腐‬,受刑之人也会一比一痛苦,若无解药,七内必死无疑,这法子听说还是小云大人自创的,怪不得曹司郎如此看重小云大人,比之曹司郎,小云大人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呐。”

 他嘴角笑意不减,“只是我劝小云大人理智一点,要是今你这一鞭子下去了,明就算是曹司郎想保你,也够呛得慌,再说了,我可是你姐夫,你忍心看你姐姐年纪轻轻就守寡吗?”

 云旭华眸中暗微动,终还是收了鞭,“陆渊,你也不用拿这话来我,我知道你是祁王的人,但就算你是天王老子的人,要是我姐姐真出了什么事,我一定会杀了你的。”

 陆渊摆了摆尚未平整的衣衫,将人带进了书房,阖上门后他才道:“若你姐姐真会出事,早在十年前就出事了,我能将她护在安乐侯府,还能允许她怀上身孕,平安生下一儿一女,就代表她绝不会在我这里出事,姚姨娘,我会罚她的,倒是你,真打算在曹必酉手下一条道走到黑?我可提醒你,都官司不是什么好地方,你姐也不愿意你在那里的。”

 云旭华扯了扯,“这个就不劳你费心了,祁王和瑞王之间的纷争,我暂时还不想掺和进去,我想要的,只有一件事。”

 从他有能力开始,这几年就没有断过一天暗地里查访,这些陆渊也都看在眼里。

 他叹了口气,“都已经十年了。。。。你还没有放弃吗,罢了,这个先不提,我还有件事要和你说。”

 云旭华淡淡道:“我也有件事要问你,我姐姐,近来是不是有人和她说了什么?她今天,开口托我去暗查舞弊案了。”

 陆渊抬眼,“这也是我想和你说的,你姐姐这回落水,‮子身‬没事,倒是不知为何,只记得永安十七年之前的事情了。”

 云旭华皱眉,直视他道:“你的意思是,我姐姐失忆了?郎中是怎么说的?”

 陆渊道:“我问过郎中,说没伤着脑袋,可能是因为一直以来郁郁寡,对她刺太大,又逢上落水,就下意识的将那些不好的事情全忘了,只记得好的记忆。”

 这对她来说,未尝不是一件好事,这些年来,陆渊和云旭华眼睁睁看着她一比一消沉下去,不愿意说话,也不愿意交流,人是活着,但心却早死了,若不是生了孩子,让她稍微有个盼头,恐怕她早就撑不下去了。

 云旭华沉默良久,最后道:“那就。。这样吧,忘记也好的。”他垂头低笑,“不像我,这辈子也忘不了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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