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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7章
 那人红绡绫加身, 额间一点胭红,衬着肌肤胜雪,翠眉蝉鬓, 姿容姝, 和记忆中那爱笑爱闹的模样已是大不相同。

 云华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, 低呼出声, “玉鹿?!”

 面容虽有变化, 但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人。

 玉鹿朝她眨了眨眼,然后望向对面的陆渊。

 她闯进来的突然,又气势汹汹, 谁都没料想到会撞了个正着。

 陆渊将手上的名册整理了一下, 才淡淡道:“我不是说过,无令不得擅闯书房。”

 此时她根本顾不得,连自己来此的原因都暂且忘了,她上前将玉鹿看了又看,颤着声指人问, “她是玉鹿, 对不对?”

 陆渊不作言,倒是玉鹿站了起来, 朝着她福身,“妾身周氏, 单名一个玉字,乃是长安楼的校书娘子。”

 长安楼云华并不陌生,是京城有名的风尘地, 校书娘子听着雅致,其实是时人对有才情的风尘女子的别称,只不过校书娘子会比寻常娼-‮份身‬更高一些, 一般都是青楼里的花魁人物。

 难道是自己认错了?不这绝不可能。

 她捏紧了玉鹿的手腕,“玉鹿,你不认识我了吗?”

 玉鹿只看着她笑不说话,陆渊终于开口,“玉鹿已身死十年,如今世上只有周玉,再无玉鹿。”

 是了,当年的玉鹿已经随着云家死了,可现在的周玉,是怎么活下来了,又是如何去了长安楼,做个校书娘子?

 原来,玉鹿从进云家一开始,就不是什么孤女出身,被人牙子拐卖而来,她是作为眼线被瑞王安排进了云家,像她这样的眼线还有许多,分布在朝中各位大臣家中女眷身边,为的就是时刻监控,及时提供情报。

 只是玉鹿是幸运的,云家内宅安宁,不论是主母还是姑娘,都个个和善温柔,她来云家时年纪还小,久而久之,心底里就真把云家当成了自己家,也不愿意再为瑞王做事。

 像她这样自己策反的眼线不少,但若被瑞王得知,下场都只有一个,那就死。

 于是玉鹿一面向瑞王提供着假情报,一面去求太子搭救,无奈太子太相信瑞王,以为玉鹿胡言语,并未放在心中,玉鹿只好找上了祁王。

 祁王接纳下了玉鹿,在云家倒台时掉包将玉鹿救了出来,安置在了长安楼,越是混浊的地方,越是看不清,此后玉鹿就在长安楼里,同那些达官显贵斡旋,替祁王做事。

 玉鹿将这一切说完时,很歉疚道:“是我对不住姑娘,夫人和姑娘待我那样好,我不能再去害云家,这些年我也想过见见姑娘,但又实在没有脸面,并不是有心瞒着姑娘。”

 怪不得阿弟怎么查,就是查不出来玉鹿家人的踪迹,云华听她说完,一时竟不知是该喜该悲,喜的是自己一直惦念的人还活在世上,悲的是从她到自己身边开始,就是一场阴谋。

 她心头怔忡,脸色青灰,呆呆坐在了座上,悲戚道:“陆渊,你究竟还有多少事情瞒着我,玉鹿,还有我的画,除了这些,是不是还有其他别的?”

 她突然觉得自己在陆渊面前就像个跳梁小丑,他在一旁看着她笑,看着她哭,却什么也不告诉她,她打从那次落水醒来,有多惦念爹娘和玉鹿,他不是不知道,明明知道玉鹿还活着,竟就愿意当个哑巴。

 陆渊自知理亏,上前想拉她,“你别气,玉鹿的事不说,一来是怕你顾忌着她从前是瑞王的人,心里伤心,二来她如今‮份身‬特殊,知道她‮实真‬‮份身‬的能少一个便少一个好。”

 云华悚然推开他,“那我的画呢!前先那两幅画都是被你收去的吧,那三千两是你给的吧,你早知道我就是南溪先生,那为何装作什么都不知道,你是不是觉得这样戏人很好玩啊!”

 她说着说着,带上了哭腔,再没两下眼泪就这么不争气地掉下来,陆渊见她真哭了,一时手足无措起来,忙找帕子给她擦眼泪,软下语气哄道:“你别哭,你别哭,是我的错,都是我的错好不好,你打也打的,骂也骂的,别再哭了。”

 哪知云华听了这话更伤心了,将帕子一扔,“你把我从前画的画一直挂在书房,这么多年是不是每回瞧见心里都要嘲笑一番,我知道我以前和你经常吵架,可也不带你这么欺负人的,多大的仇怨,要叫你这么恨上我。”

 陆渊被她说得一噎,半响没声儿,云华见他不说话,哭声更大了,干脆将这些日子以来的憋屈都撒开了放声哭出来。

 这下连旁边的玉鹿也吓到了,又是斟水又是擦眼泪,见陆渊还不说话,急道:“三爷,您倒是给个话呀!”

 该说什么,难道说这么多年将画挂在书房,是为了留一份年少的念想吗?

 这说出去别说她不信,连他自己也不信,反正自己在她心里已经是个十恶不赦的坏人了,再多一桩欺负人的罪名也不是什么大事。

 他将被她掷出去的帕子捡回来,在手心成一团,心里糟糟的,“你画的好,所以我挂着。”

 从陆渊口中说出的夸赞,她是一个字都不会信,不过还是慢慢停下来了哭声,倒不是因为旁的,主要是哭累了,嗓子有点干。

 云华就着玉鹿的手喝了口水,缓和下来才道:“你把我的画全还给我。”

 陆渊扭过头去,“不要。”

 云华近他一步,摊手,“还我!”

 “不要。”

 云华气得牙,眼睛还红肿着,但一点也不影响她瞪人时拔剑弩张的气势,“那是我的东西,你凭什么不还我。”

 陆渊道:“那是我花钱一幅幅买的,没偷没抢,为什么要还给你。”

 眼见两个人要打起来了,玉鹿脑袋发昏,忙搁在二人中间,她在长安楼里这么些年,劝人的本事见长,先不轻不重嗔责了陆渊一句,“三爷也真是的,姑娘心里正气着呢,您也不顺着她点,非要死劲儿硬卯上。”

 她知道重头还是在云华这里,再轻言细语劝着,“姑娘气,奴婢都知道,您有气不如都冲着奴婢来,您和三爷都是夫了,没的因为这事伤了彼此情分。”

 这么多年了,她见着还是自称‘奴婢’,玉鹿是打心眼里觉得对自家姑娘歉疚得紧,一想到当年云家的惨状,心里还是止不住一阵阵发酸。

 云咽了两下,“谁和他是夫了,他的正是王眉秋!我不过是他看着可怜,捡回来的小猫小狗,高兴了就哄些食,不高兴了就不闻不问,不过陆渊,我可告诉你,我再如何,也不需要你来施舍可怜!”

 陆渊扶额,“我没有施舍,你这样的脾气,我要是明面上给你,你也不会要,你就当是我买了你的画,旁人能买,我自然也是能买的。”

 云华说不能,“我卖给谁,也绝不会卖给你。”

 陆渊一个头两个大,“真是没见过你这样的女人。”

 生来就是和他做对一般。

 云华冷笑道:“是,您陆三爷见多识广,见过的女人数不胜数,我这样的您瞧不上,不如早早放我出府,从此婚嫁各不相干,也省得我每在您眼皮子底下晃悠,惹人心烦!”

 “你!”陆渊气结,指着人半天说不出话来,只能从牙里挤出两个字,“休想!”

 她竟然说出放府嫁娶之事,全当他是死的不成。

 云华冷着脸子,“咱俩在一块儿本就是个错误,你不喜欢我,我也不喜欢你,即便是有了燕姐儿和慎哥儿,可心从没搁在一起过,我谢你当年把我从那场祸事里捞出来,但跟了你十年也算够了,今儿个不如把话就此说开,后还好相见。”

 陆渊倏地转头,眼盯着她非要瞧出个窟窿来,暗地抵拳捏紧,“你怎么就知道我不喜欢你?”

 云华扫他一眼,冷笑道:“你和我说笑话么?这话可一点也不好笑。”

 玉鹿生怕人真吵起来,去拉云华的袖子,“姑娘先缓缓,不看僧面看佛面,您总要为了哥儿姐儿想想,要是您和三爷分开了,哥儿姐儿您是争不过的,到时您瞧不见孩子,孩子瞧不见亲娘,多可怜见的。”

 这倒是实情,云华方才光顾着生气了,把这一桩给忘了,以她现在的实力,燕姐儿和慎哥儿八成是争不过陆渊的,真往后要见不着孩子,让两个孩子养在王眉秋那里,她实在不甘心。

 可再和陆渊待在一块,她怕自己哪气不过,拿刀砍人了,这就是女人的苦楚,过不了又分不开,一旦生了孩子,就彻底被牵绊住了脚步。

 她在心里暗暗打定了主意,只要云家一翻案,不论如何,她都要把孩子抢到手,离开陆家。

 见人终于静下来不闹腾了,玉鹿长吁一口气,同她坐下,絮絮叨叨说了这十年间发生的一些趣事,“。。。其实长安楼也还好,那儿是祁王爷的地盘,妈妈和娘子们都还和善好相与,那里来往的显贵多,酒醉下什么密辛都能吐出来,这些年祁王爷和三爷暗地里收集了不少瑞王的罪证,瞧着朝堂上一派风平静,其实暗地里瑞王和祁王较劲从来就没停过,奴婢本是个死了的人,能继续活在这世上,多亏了祁王救助,只有替祁王做些事情,心里才觉得自己是活着的。”

 眼前的玉鹿在风尘中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,眼眉早已与从前不同,但她身上那股子活泼雀跃的劲儿却一直还在,她出身苦,命也苦,注定了一样的苦,细想来也只有在云家那几年,才是最快活的。

 云华恨玉鹿吗,其实是不恨的,玉鹿又做错了什么,她的每一步都走得非其本意,好不容易顺意了一回,云家却在这个时候倒了。

 她不想去纠结玉鹿从前到底递了云家多少内情给瑞王,打小的情分,她实在也恨不起来。

 静下心来仔细看看玉鹿,哪个女孩儿想在那种侍人的风尘地活下去,她这么说,无非是想让她好过些,也想让自己好过些。

 都不容易,活在这尘世间,突如其来的一场变故,她,玉鹿,金凤,还有因此牵连的许许多多的人,都因此改变了原本的人生轨迹。

 她握着玉鹿的手,鼻尖发酸,“你早该和我说的,我一直惦记着你,金凤她也惦记着你,每回说到你,她都要掉眼泪,都以为你死了,没想到还能有再见的一,我是打心眼里高兴。”

 玉鹿被她得也眼眶红红的,“奴婢也念着金凤,您哪得空,可以和金凤去长安楼寻我。。。”说到一半,她自知失言,笑了笑道:“想岔了,您怎么能去那种地方,还是下回我来找三爷禀事时,咱们再见。”

 外头天色也不早了,玉鹿不能逗留太久,免得惹人生疑,这便起身准备走了。

 云华十分舍不得人,但也知道拦她不住,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使命和责任,要走属于他自己的那条路,这是旁人怎么拦都拦不了的,她极力克制住眼泪,努力笑道:“嗳,回头我就去长安楼寻你。”

 玉鹿将来时的披风穿上,帽子遮住了她的眼,只看见阴影下她角弯起,白致进来,将人护着从小门带了出去。

 人一走,云华是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待,跺了跺脚极不耐烦道:“我走了。”

 “等一下。”陆渊叫住了人,将玉鹿刚给他的名册递给人,“拿给你弟弟,他会需要的。”

 云华很不想接,但直觉告诉她,这是一个对阿弟很重要的东西,如果她不接,对于阿弟会是一种很大的损失。

 算了,接就接了,就当是这厮欺骗自己的一点补偿吧。

 她大大方方了过来,往怀中一揣,看也没看人一眼,就离开了书房。

 回到房中,就看到杨氏已经坐在那里,见云华过来,她起先站了起来。

 杨氏有些尴尬,但碍于还有人在,只能清了清嗓,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,将一只书匣拿给了她。

 “这是你要的东西,我给你带来了。”

 云华挥了挥手,叫其他人都下去,开了书匣略翻了翻,很满意的笑了,“老夫人果然没叫我失望啊,这么快就把东西带来了。”

 杨氏不听她说这种话,直言道:“你要侯爷平时临摹的字帖做什么?”

 云华笑眯眯的,抚着那书匣,“老夫人别担心啊,不过是一些临摹的字帖,做不了什么文章。”

 杨氏也觉得坏不了什么大事,不然也不可能答应云华,毕竟云华再厉害,也不过是一个小小妇人,又只是些平时写字的帖子,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。

 但她还是百思不得其解,一些字帖,上头除了有些字,什么也没有,她要这个做什么?

 云华当然不会告诉她,杨氏也不问,眼从她房中四下巡梭一圈,“那画。。。你当真收好了,再不往外说?”

 云华说当然,“只要老夫人听我的话,这事就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。”

 杨氏威风了这么久,头一回被人拿捏住了把柄,低声下气道:“你要的东西我也带来了,这事儿就算过去了,成不成?”

 云华睨人道:“不成。”

 难道接下去还有无休止的事纠着么,杨氏有些气恼,站了起来,“云氏,你也莫要太过分了,凡事要知道适可而止!”

 云华见她三句话说不上就开始摆架子,暗嗤真是在安乐侯府多年,把人给惯坏了,不过她可不惯这臭毛病,既然有把柄在她手里捏着,说话就得端正态度,客客气气的,这么冲她吼算是什么事儿?

 她将书匣一下阖上,沉闷一声,伴随着隐隐的威胁,“怪只怪老夫人行事了破绽,这下落到我手里,人说毡板上的随意处置,我倒不必对老夫人赶尽杀绝,早说了我不做对自己无利的事,若是老夫人非要这样,为了自保,我只能无奈将画递到侯爷手上了。”

 杨氏蔫儿了下来,顿时像个霜打的茄子,“成,你还有什么事,一并说了吧。”

 云华也知道不能一味着人,毕竟狗急了都会跳墙,要是杨氏真全都不管不顾,一门心思用来对付她,她也落不到什么好。

 是以她将杨氏扶回座上,斟了杯茶水给她,“老夫人莫急,我其实也没什么事,就是近来手头有些紧,你也知道,我还有两个孩子要养,生计艰难。。。。。”

 这是要问她要钱的意思了,杨氏心里稍顺,诧异看了她一眼,“三爷不给你月银吗?怎么听着像是不管孩子一样。”

 陆渊也给,但他都是按照份例从公账上支银子,每月多少是早定了额的,几个妾一视同仁,没什么例外,王氏她靠着嫁妆,自是不缺银子花销,姚姨娘凭她的本事,府上谁敢轻慢了她,也唯有她云华,之前没嫁妆也没本事,老老实实领月银,这些年下来什么也没剩。

 其实按照原先的花销,也都是尽够了,但搁现在不行,她奢靡成风,吃穿用度不是好的根本瞧不上,本来还有个卖画的手艺,能让生活富裕些,可知道了原都是陆渊在背后捣鬼,云华也断了这方面的想法,把心思打到了杨氏身上。

 杨氏掌管着侯府中馈,是不会缺银子的。

 果然,杨氏面色舒展了不少,要钱不要紧,她有的是钱,就怕云华再提些什么过分的要求,她实在接不住。

 “明儿个一早,我就叫人给你送过来。”

 杨氏想着她既然想要钱,不如就一次给足了,堵实了嘴,吃人嘴软拿人手短,这云氏不像是那种不懂事的,此事揭过去也就罢了。

 所以第二天一大早,真就派人送来了一万两的银票。

 一万两,分量很足了,这杨氏是下了血本。

 不过云华拿捏杨氏,主要目的也并不是为了钱,这一万两不过是意外之获,她的重心,还是放在了杨氏带来的那册字帖上。

 对于旁人而言,这字帖上不过是有些被临摹的字,既没有朝野密辛,也没有贪赃枉法,实在算不得什么多重要的东西,但对于云华来说,实在是太重要了。

 她将字帖交给金凤,嘱咐人一定要将上面的字学得滴水不漏。

 “这是安乐侯的字迹,你好好学,能学几分真就学几分,回头我有大用。”

 一听是安乐侯的字,金凤立马直了板,像接诏书一样接了过去,“姑娘放心,奴婢一定学好。”

 姑娘要做什么,金凤即便不知道,也能猜出了些意思,安乐侯和舞弊案不了干系,他的字若用在了该用的地方,那可是有大用处的。

 一想到自己的本事能派上些用场,金凤就觉得精神抖擞起来。

 云华瞧她高兴的模样,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和她提玉鹿的事,要说她思夜想的好姐妹其实没死,还曾经是瑞王的人,如今在长安楼做校书娘子么?

 这未免也太‮忍残‬了,不告诉金凤,玉鹿在她心里就一直是那样活泼无的存在,一旦告诉了她,这么些年的念想就跟笑话一样,金凤重情义,该是有多伤心。

 可如果不说,就这样把金凤瞒在鼓里,于她是不公平的,就像是之前的自己,一直被陆渊瞒着,到了知道的时候,心里一片翻江倒海。

 总归是要知道的,云华这样想,她不想做第二个陆渊。

 嗓子里干巴巴的,她起了个头,“今我遇上了一个人。”

 金凤点头,然后拿眼望着她,“什么人?”

 云华不忍看她的眼,别过脸去,“这人你也认识。。。”她不想再这么拖拖拉拉,索一口气全说完了,“是玉鹿,她没死,她眼下在长安楼里。”

 良久没有声音,云华等了一会儿,挪过来看人,先对上了一双含泪的眼,金凤捂着嘴,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,“姑娘在和奴婢说笑吧。”

 她突然有点后悔,是不是这样说出来太过唐突了,或许陆渊的做法才是对的,不知道就不会伤心,就还有美好的期盼时时刻刻存在脑海中。

 但话既然已经了口,就没有收回去的道理,云华叹了口气,“是真的,就在陆渊书房里,她穿着红绡,还和我说她其实原先是瑞王的人,做眼线进了云家,后来不肯替瑞王做事,祁王就收了她,十年前祁王将她调换出来,就一直安排在长安楼刺探情报。”

 金凤想立即去找她,但云华告诉她人已经走了,不过约好了下回去长安楼看她,或是她再来府上时安排见一面,金凤一面哭,一面却在笑,哭哭笑笑,最后成了哭笑不得。

 姚姨娘的回府,并没有让陆皊的病情好转,反而一比一更差,又专门从皇宫内请来了一位太医诊脉,才发现陆皊每服用的药里多了一味破气血的莪术。

 这下闹翻了天,从拿药煎药的,再到每进药服侍的,挨个盘问搜查,最后在一个负责煎药的婢女房中,搜出了一包莪术。

 等于是人赃并获,那婢女挨不住打,招出来却说是受了云姨娘的指使。

 “自打上回琪姐儿打伤了燕姐儿的脸,云姨娘就一直怀恨在心,这回琪姐儿生病,她就暗里给奴婢银子,叫奴婢把这莪术下在琪姐儿每用的药里,说。。说事成之后,还有一笔重赏,奴婢是鬼心窍了!还请夫人恕罪啊!”

 婢女战战兢兢跪在底下,云华进来时听了个全,绕过那婢女径自走进去。

 王氏紧锁眉头,一指桌上的莪术,对云华道:“云姨娘,这婢女说莪术乃是你指使她放进了琪姐儿的药里,眼下人证物证俱在,你可有什么说辞?”

 姚姨娘立在旁边,淬了毒一样盯着她,“云华,你恨我也就罢了,何故要对孩子动手!”

 真是一出好戏,云华看了一遭王氏和姚姨娘,先寻了个座坐下来,慢慢掀开茶盖吹了吹腾升的热气,但并没有入口,“既然都说是我做的,那就是我做的好了。”

 这下王氏愣住了,过了一会儿反应过来,忙问,“那你是都认了?”

 云华巧笑嫣然,还端着热茶,“认呐!有什么不认的,是要报官,还是内里处置了?”

 王氏没想到她居然这么爽快就认了,其实按她的想法,云氏应该先叫屈叫冤一番,然后再哭天喊地说自己没做,但人证物证全齐了,任她怎么叫都已经板上钉钉,到时候再处置了,也算是解了心头大恨。

 她担心事出反常必有妖,还在犹豫中,姚姨娘却等不急了,叫了两个婆子就要来绑人,“既都认了,那就没什么可说的,像你这样狠毒的女人,就该交给祖祠点天灯去!”

 那几个婆子还没碰到云华身上一片衫袖,杨氏就出现在了门口,她来得急,进门先喝住了婆子,而后朝主座过去,王氏只得讪讪让了座。

 杨氏好不容易歇了口气,瞄了一眼云华,心里气急这云氏真不是个让人省心的,又闹出事来,自己还得护着她。

 她面上不显,先问过了王氏和那婢女,“什么事闹成这样?”

 王氏和杨氏一向不对付,但碍于差了个辈,只能一直在杨氏面前唯唯诺诺,装尽了做小媳妇儿的温顺,“原是琪姐儿的病一直不好,今请了宫里太医过府,才查出是琪姐儿的药里被下了一味破气血的莪术。”

 那婢女将刚才的话又说了一遍,咬死云华不松口,把头磕得砰砰响,“奴婢有错,受了云姨娘银钱引,犯下如此大错,求老夫人宽恕啊!”

 杨氏皱着眉,这云氏惹下的事还真不小,她见人还是笑盈盈一副脸庞,半点不着急,心里就更急了,难不成是咬定自己,指望着她来掩住这事不成?

 “云姨娘,你到底有没有做过?”

 云华睇了一点温边笑意却淡了,“夫人和姚姨娘,还有这婢女都将罪名提前织罗好了,我做没做过又有什么关系呢。”

 “只是。。。”她站了起来,一层薄霜渐渐覆面,将手中那盏滚烫的热茶泼到了那婢女脸上,“来,和我好好说说,我是哪一哪一个时辰,又是在何地将这莪术给你的,是孤身一人,还是携带了他人。”

 那婢女冷不丁被泼了热茶,躲藏不及,只能任由烫水灼伤了她的脸,顿时通红一片,尖叫出声。

 她又不得不回话,一牵动脸上的皮,又是一阵透骨的痛,“是。。。是琪姐儿生病后第二。。。约莫。。约莫就在未时的花园僻静处,姨娘是孤身一人的。”

 云华转头对杨氏道:“老夫人可要叫人记住了她说的时辰地点,回头再查起来,要是这个时辰地点对不上,也就不必查了,直接打死这种攀咬主子的奴才。”

 那婢女一听,被热水浇过的疼痛都暂时浅了,一个灵道:“奴婢想想。。。不对不对,不是未时,是酉时,对对对,是酉时!”

 杨氏不悦道:“连个时辰都记不住,还敢攀咬主子?”

 婢女忙道:“奴婢方才忘了!一时记岔了,绝对是申时!”

 姚姨娘怕再说下去有什么变故,赶紧道:“隔了有些日子,记不得时辰也是情理之中,老夫人方才来之前,这云华都已经认了,眼下又改了口,人证物证都在,这不是戏老夫人吗!”

 杨氏却道:“我觉得此事蹊跷,还需再仔细查查。”

 这就是打算偏袒云华的意思了,王氏和姚姨娘怎么也没想到,杨氏为什么会袒护着云华,她们从来集甚少,甚至于杨氏才刚帮王氏将姚姨娘接回来,按理说,人应该是向着她们这边的。

 杨氏话语权还是很重的,她既然说还要再查查,那就没有让她们讨价还价的地步,“好了,我今‮子身‬乏得很,就先回去了。”

 她懒得再和王氏她们废话,临走前深深看了云华一眼,带着人回去了。

 云华自然也不会留在这里,回去的路上纤云还胆战心惊着,“姑娘好厉害,三言两语就叫那婢女出了破绽,只是不知姑娘为何要泼她?”

 云华笑了笑,“你要是被泼了一盏热茶,那一刻也会慌不择言,没有思考能力,这个时候问你什么,都是没经过脑子的,自然是破绽百出,时辰可以随口编造一个出来,但要编一个完全吻合的时辰,总要想上一想,她先说是未时,可如今大热天,谁会未时出来,都是歇午觉的时候,只需问一问我那个时辰是不是在歇午觉就能知道真假,所以后来她才改口说是酉时,因为那个时辰是用完晚饭的时候,天也将黑了,瞧不清楚人,再有什么变故她也好圆谎。”

 纤云竖起大拇指,“姑娘真聪明!”

 有多聪明说不上,但对付这点拙劣的小把戏还是绰绰有余了,只是让云华吃惊的是,王眉秋居然这回和姚小宁一起来对付她,尤其是姚小宁,她真不信陆皊生病的事,姚小宁什么也不知道。

 不过让云华没想到的是,真正审问此事的不是杨氏,而是陆渊。

 内宅妇人的手段有时候比不了男人,按军中审问的标准来一套程,常年养在宅子里皮的姑娘哪里受得住,没两下就全招了。

 只是真正的幕后主使也没明面上说,众人只知道王氏突然被迁到西边一个远远的小院里,姚姨娘因为还要照顾陆皊,暂且没处置,但叫她闭门不许出来。

 这下即便没说,大家也猜出了个大致,这事不仅在安乐侯府惹起了一阵涟漪,就是京城内都有所耳闻。

 于是京城纷纷开始传闻,安乐侯府的三夫人,因妒恨宠妾,设计拿庶女陷害,不想一朝事发,三公子就为了一个妾室,将正在了别院。

 说不上宠妾灭,但这样明摆着落正的脸面,也算是少有了,寻常大户若是遇上这种事,即便正做得再不对,也只会关起门来,毕竟还要顾及正母家的名声。

 但陆渊明显没想把这件事往小了处理。

 众人以为此事就算是告了一个段落,谁曾想第二,陆渊就让人把原先王氏住的院子清扫出来,让云华住进去。

 这就真的是炸了锅了,从来没有把正赶出去,让一个妾来鸠占鹊巢的,这简直就是比宠妾灭只差一步之遥了。

 自然而然就有人开始好奇,那个宠妾到底是何许人也,能叫陆三爷这样心心念念着,有那起子好生是非的一查,发现这宠妾竟是曾经名天下的云太傅之女。

 “我知道她,多年前盛传她是京城第一美人儿嘛,她叫什么来着,‘幽香闲华浓,常爱鬓云松’,是叫云华吧!”

 一时间,云华的名字在京城又掀起轩然大波,除却她如今妾室的‮份身‬,最为人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,还是那曾经位及鼎盛的云家,还有那场名动天下的舞弊案。

 ‘云华’此名就像个饵,一下子勾起了众人对那场舞弊案的回想,重新回到了世人口中,又因此牵扯出了诸多后事,不过都是后话。

 此刻,云华正坐在自己美人靠上,任凭怎么说,就是不肯搬院子。

 白致站在她面前,眉头微皱,看起来有些为难。

 “叫陆渊自己来和我说。”

 白致不擅长和女人打交道,尤其不擅长和云华这样胡搅蛮的女人打交道,他立在那儿半响,见云华真没有打算挪步的意思,只能开口道:“云姨娘,三爷眼下还在外面没回来,不如先搬了过去。”

 可云华就偏不,陆渊打得什么主意她心里门清,这回把王氏走,叫自己住过去,是为了之前她玩笑说的话。

 但这样讨好,又是因为那在书房里,她说要让他放自己出府。

 说来说去,他还是为了囚住自己。

 她是打定主意待云家翻案就走的,怎么会因为这点小恩小惠就没了底线。

 云华把玩着银柄苏罗扇,上头绣了猫儿扑花球的图样,柔莹细白的手转动着,遮住半边美人面来,藏不住眼中的谑意,活就像那扇上扑球的波斯猫!

 “那就等他回来再说。”

 白致垂着眼,觉得头疼,“今三爷还不定会回来,云姨娘明再见也不迟。”

 她怀疑陆渊是存了心的,就是不敢见她,“不急,那就明见了再说也不迟。”

 白致被她闹得彻底没脾气,他做事认死理,主子叫他今去把云姨娘迁过去,那他就得将这事办好,云姨娘坐着不动,他也不会罢了离开,索就站在她跟前,也不说话。

 云华翻转着扇柄,见一大活人杵在眼前跟尊雕塑一样,便和他闲扯起来,“你为什么叫白致啊,家仆不该是随主家姓吗,为什么不叫陆致?”

 白致眸光闪动了两下,只说,“是主子的意思。”

 云华哦了一声,又骂起陆渊来,“你主子就是个人嫌狗不待见的,他定是觉得白致两个字好听,也不顾着规矩,不过白致白致,叫起来的确比陆致顺耳许多。”

 能这样肆无忌惮骂陆渊的,恐怕也就只有云华一人了,白致替主子说话,“三爷在外待人处事都很好,没有人不待见。”

 云华撇了撇嘴,说他是因为瞧自家主子,所以哪里都好。就像是金凤和纤云,她多吃了半碗饭,都要夸上半天。

 外头有人喊了声‘三爷’,随即陆渊就从外面进来了。

 白致见了他微微欠身,然后退避到一旁,陆渊看云华躺在美人靠上玩扇子,房内没有半点要整理出来的模样,不由皱了皱眉,“怎么还不搬?”

 云华拢了拢搭在膝前的一片琵琶袖,“人常说无事献殷勤,非即盗,你说说你是,还是盗呢。”

 陆渊一滞,“什么歪理,迁个院子算哪门子的殷勤。”

 云华哼了一声,“那可是王眉秋之前住的院子,你敢说你把她走,难道不是为了给我腾地儿?”

 “是又如何。”见她这么说,陆渊反倒缓和下来,“王氏这回行事算是坏尽了名声,我将她迁出去,自然也是不打算留她位了。”

 其实王眉秋这事虽然行得不厚道,但也不至于就要休了,可大可小,只看陆渊心里怎么想。

 他既然做出了这一步,想必是打算和王家撕破脸皮了,再顺带把她推到众人眼前,心里指不定还有多少算计。

 作者有话要说: 存稿箱空了,这两天更新暂时不能零点了,等我这周末搞点囤粮,下周还是零点更新  m.EJuXs.Com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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