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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4章
 云华想说是, 但对上人的眼,总觉得身上寒津津的,更何况今天的事怎么说, 都是自己不太占理, 便更愿意垂着头去脚。

 陆渊见她低头不说话, 很想将人揪起来好好盘问一番她到底是怎么想的, 十七八岁的头小子, 都能将她哄成那样,接了人的扇坠,惹出这么多是非来。

 不对, 恐怕不是人家哄她, 是她凭着这张脸,将人家哄得五三道。

 再多的火气,再看到她受伤的脚时都暂且下去了几分,罢了罢了,前人都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, 他肚量大, 能撑好几艘船,一个小小的云华, 算不得什么,算不得什么。

 他总算起袍子蹲下去, 抱起她的脚轻轻着,大晟没有前朝裹小脚的陋习,女子天然赤足, 但能像云华这样小小一弯银钩月的玉足,还是十分少见的。

 陆渊常年练武,稍微摸索一下皮, 便大致能猜出是伤了肌理,不便再行走,他的手慢慢顺着骨相连的地方按着,那原先强烈的疼痛感随着他这样一深一浅的按,减轻了不少。

 云华看着自己的脚在他掌心中任由捏按,心里渐渐生出异感,刚想了脚出来,就听到陆渊轻呵道:“别动,你这是伤筋动骨了,要是现在不赶紧顺过来,回头落了个跛脚,可别怪我没提醒你。”

 这么一吓,云华顿时不敢再动。

 凡事总要分个轻重缓急,她再讨厌陆渊,也不能赔上叫自己跛脚的风险,勾践堂堂越王还都曾在吴国马厩里卧薪尝胆三年,这说明什么,说明人要爱惜自己,不能为了置一时之气,什么都不管不顾。

 更何况被陆渊按脚,总好过睡马厩吃苦胆吧。

 不是什么大事,就当是个白胡子老郎中在给自己治脚,她在心里喃喃这样念着,可一抬头,看见那鬓若刀裁,眉如墨画的俊俏脸庞,总觉得和往日大不相同。

 分明是一样的眉眼,一样的鼻,到底是哪儿不一样了呢。

 那清冷如水的月打照下来,了幽径晚花,她才恍然想起一句:玉轮轧团光,鸾佩相逢桂香陌。

 可惜眼前人不是鸾佩仙子,是她打小讨厌长大,又错嫁与他十年为妾的人。

 她止住了他的手,“好了好了,我不痛了,你别按了。”

 刚想自己站起来,又一个趔趄,直直往旁边倒。

 陆渊眼疾手快扶住她,云华懊恼看着自己的伤脚,“恐怕一好不了了。”

 陆渊提起她的鞋袜,擎住人臂打抱起来,“你先别想着什么时候能好,叫个郎中来开药才是正经事。”

 这儿离庄外还有好大一截路,她屏气凝神待在他怀里,大气都不敢出,拐过角门见两个侍卫匆匆抬了一卷被褥出去,那被褥里两支蝴蝶金簪探了头,是那位黄‮姐小‬。

 云华不忍看,“那黄‮姐小‬。。。其实根本不是失足坠楼。”

 陆渊轻轻点头,“我知道,曹必酉下手一向狠辣。”

 何止狠辣,这样一个正值年华,娇花似的姑娘,他眨眼间就能生生折下性命,还是以如此凄惨的方式,简直可以用丧心病狂来形容。

 云华话里了点悲天悯人的意味,“他难道没有家室儿女吗,照他这个年纪,若有女儿,也该和黄‮姐小‬一般大。”

 陆渊道:“曹必酉今年四十有六,一生未娶生子,从他手里过的人命何其多,什么姑娘‮姐小‬,在他看来,不过是跟路边野花一样,随手攀折罢了。”

 一个专杀人命的刽子手,也活该不娶生子,如他那样的人,仇家何其多,真生了孩子,反倒是平白牵累了。

 阿弟在他手下当差这么多年,也不知是怎么过来的。

 见识过曹必酉后,云华更加坚定了往后要让阿弟离开都官司那个鬼地方的想法。

 只是翻案一事迟迟没有进展,前几差人给他送名册时想见上一面,阿弟都没出空来,这样一捱下去总不见头。

 想到康宁白里的话,云华若有若无的去探陆渊,“祁王殿下今从康宁那儿问我安了。”

 她和祁王向来没什么情,从前见过也只是点头而过,如今一个天一个地,更是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与她搭话寻事,能问云华,也不是问她这个人,要么是因着陆渊,要么就是因着云家。

 她和陆渊那点事有什么可问的,能让祁王开口的,也只有云家。

 可云家早就没了,他这回突然问起云华来,想必也不是什么心血来,准是有什么事。

 “你们,是不是也在查舞弊案?”

 你们当然指的就是祁王和他,在她眼里,祁王知道和陆渊知道没什么差别,一条船上的人,做什么也都是提前商量好的。

 陆渊没什么神情变化,一语戳穿了人的小心思,“你到底想知道,放开了说,我会告诉你的。”

 她心底里其实没把陆渊当成和自己是一路人,按照历朝历代的两王争储来看,其中必有一方要败,正所谓胜者为王,败者那就是寇了,别看瑞王祁王都是一条血脉,牵扯上权利相争,先太子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,要是祁王胜了也罢,可若是败了,陆渊就要跟着头一个倒霉。

 她没想过掺和这两位的争斗中,问过阿弟,他也没这个意思,姐弟俩就是想把冤案翻了,为云家正名。

 如今祁王想将手伸到舞弊案里来,对她们姐弟俩也算得上是件好事,但换个想法,祁王终究和她们不是一条路,为云家翻案也是出于打瑞王,同路不同心,为防以后出事,云华自然设了层防。

 但她没想到陆渊却是一副坦,尤其是那句‘我会告诉你’,听着不像虚话。

 云华还是有些不敢信,“你真愿意同我说?”

 陆渊更是肃着脸,俨然是君子风度的模样,“有何不能说,你只管问就是了。”

 先甭管这话真假,他愿意说,云华自然乐得问,“你们手上可有当年舞弊案是瑞王所为的证据?”

 陆渊说有,“燕过且留痕,怎么会没有证据呢。”

 云华一颗心更热了,又追问道:“那既然有证据,为何迟迟不动?”

 陆渊睨人一眼,慢慢道:“你以为当年的事圣上真的一无所知吗,或许他比我们所有人知道的都要多,但几条举子的命摆在眼前,士林动,这火必须要浇掉,太子被废位后迁居北苑,十年之久,圣上都再没有立储,其实就是对当年的事存疑未消,舞弊案早晚得翻,但绝不能是由祁王殿下掀起这个头。”

 一场舞弊案,赔进去了一个名闻天下的太傅,和云家上下几十口人命,皇帝心里到底怎么想的,除了他自己,没人知道。

 他或许清清楚楚的明白此事是瑞王在背后一手策划,但举子的命到了朱雀门,铁证如山摆在眼前,面对天下悠悠之口,云家是保不住了,太子也彻底失了继承大统的可能,瑞王却一跃而上,险些取而代之。

 两王争了这么些年,一直是此起彼伏的场面,重翻舞弊案一旦起头,结局不论如何,那定然是要打破现有的局面,立储之事也不得不提上程。

 尤其是这事若由祁王提出,那在皇帝心中,又是不一样的。

 陆渊许是怕她为这个焦心,抬头她的头发,“别急,这事已经开始了。”

 到一半,陆渊突然停住了,估摸是察觉自己失言,将手重新放回去抱着她。

 云华敏锐察觉出了他这话的玄机,一直追问个不停,“开始什么了,哪儿开始了,你快与我说说。”

 陆渊抿着嘴,脚下步伐加快,到了庄子外,将她往马车上一放,撒下帘子来。

 云华脚伤着了,但并不妨碍她的手抓紧了那锦帘,就是不肯松开,她冲着车外的陆渊道:“你这人不能话说一半啊,将人家心提着那么高,又偏不肯放下去。”

 陆渊头回发现她竟是个爱胡搅蛮的女人,没到他身边时,总觉得人不屑一顾,瞧什么都横挑鼻子竖挑眼,包括对她也是,后来到他身边了,人是安分了,但就是个锯了嘴的葫芦,笼统从他进来,到他出去,能说三句话就是稀罕了,还每每都是他问她才答。

 先前人失了忆,大变不少,一比一没心肝起来,气他的功夫也水高船涨,三句话说不到头就要将他往屋外撵,但这样愿意纠的时候,倒是少有。

 这到底是个怎样的女人,说她聪明吧,有些时候傻的叫人止不住发笑,说她真蠢,可她偏偏还有机活络的时候,说她仪态万千,贵女该有的模样反正他在她面前从没见过,说她举止俗,倒也没有,且那张脸怎么都叫人厌不起来。

 这样一个又骄又傲,明晃晃如白的人,不论在哪,都能唯此独我。

 陆渊先先后后认识了她将近二十年,以为早将她的情摸得一清二楚,如今却越看越不明白了。

 他还是将帘子放下来说,“你先早些回去歇息吧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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