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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2章
 幽暗的书房中, 陆渊立在那一幅幅画卷前,慢慢踱步,将这些从她手下绘出的景一一过目, 已经看了十几年, 但他好像从来没有厌倦过。

 天幕垂垂, 几颗夜星悄然爬上白昼替的余霞另一头, 如今天黑的要比以往要早些, 长廊还未点灯,只听见匆匆脚步后,白致推门而入。

 他一向话少, 进去以后照往常一样行过礼, 喊了声‘三爷’。

 陆渊背对着他,许久才开口,“你还记得你到我身边多少年了吗?”

 白致略顿,答:“十年。”

 十年,不长不短, 他从一个头小子长到这样大, 还记得陆渊刚找到他的时候,他在破庙中和一堆乞儿抢食, 陆渊站到他面前,伸出手, 白致就这样跟他回去了。

 也许是生来二人就有默契,陆渊给了他改头换面的机会,他从来唯命是从, 这十年,他教他武艺,让他认字, 若没有陆渊,他可能早就饿死在破庙中。

 陆渊长叹,“十年,竟然这么快。”他转过身,走到白致面前,从面耳交接处,轻轻揭下一层皮,那皮薄如蝉翼,轻飘飘在手上,一点分量也没有。

 要是云华现在在这里,她一定会惊讶,那□□的背后,竟是一张和白缙有七八分相似的脸。

 不,准确来说,应该是和白连时的脸肖像。

 揭下面具的那一霎那,白致就全都明白了,他拱手道:“属下一定不辱使命。”

 当年陆渊将他带回来后,问他叫什么,白致想了想,说叫狗蛋,乡下人家不讲究名字寓意,反正越越好养活。

 陆渊指着书的一页,和他说,“君子以致命遂志,你就叫致。”

 他又说,“白致。”

 那个时候的狗蛋眼中还有些许惘,但当他成为白致后,就知道什么叫做致命遂志了。

 跟在陆渊身边这么多年,他早就全都看明白了。

 当夜,白府门口站了个奇怪的人,笃笃敲门后,守门奴从里探出头,夜正浓,他花了眼,先叫了声‘公子’。

 定睛一瞧,才觉得不对,眼前这人眉眼和白缙极为相似,但却不是白缙,他没由来的一阵紧张,“你是哪个?”

 白致微微抿,抬头看着高悬的府匾,心里念过一遍‘白府’,“我要见你们老爷。”

 白连时贵为当朝大学士,天下翰林之首,每来找他的人络绎不绝,递了帖子进去,也要看他愿不愿意见,这些年来的人多了,只要说找白连时,守门奴都会高高翘起下巴,说不见客。

 但这回守门奴却不敢,他看着那人的脸,心里生惧,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渐渐升起,匆匆进去禀报。

 白连时正在庭中铲草,亲自着一把方头铁锹,埋头苦干,他的门生们都说这是学士亲耕的风范,不辞辛劳,不是独傲于世的风花雪月,而是田野隐士般的淡泊名利,方为大道。

 但只有白连时自己知道,这庭间的一亩土地,曾经是谁和他播种除草。

 老爷在侍翻土时,就连夫人公子也不能打扰,守门奴退到一旁,静静等他将草除完。

 白连时挥汗如雨时,瞥见那守门奴,停了手里的铁锹,问:“是有什么事么?”

 人人都知白连时虽为当朝大学士,但从来对下宽和,少有厉,即便是个小小守门奴,也是慈眉善目。

 守门奴踌躇了一下,道:“老爷,外头有个人要见您。”

 若只是普通人,守门奴定不会这样专程跑过来,等着他禀报,早在登门时就被回绝了。

 这不是一般人,白连时心中有数,“是谁?”

 守门奴面吐吐道:“一个。。。一个和公子长得很像的人。”而后他看见白连时,又小声改口,“和您也。。也很像。”

 白连时起初还很疑惑,后来想到了什么,瞬间变了脸色,连守门奴都能听出他话里的颤抖,“他。。。多大年纪?”

 守门奴想了想,“约莫二十多岁,但应该比公子要年纪几岁。”

 手里的铁锹应声落下,守门奴还没反应过来,白连时就从土里出来,急急往正门处去。

 这并不是白致第一回 见到白连时了,他在陆渊身边十年,早就打过很多次照面,但一个总跟在陆渊身后的贴身侍卫,从来都是默默无闻。

 但白致倒是头一回见到这样的白连时,布麻衣,身上还沾着泥土,头发有些,实在难以和平见到的紫袍金冠全然不同。

 他在打量白连时的同时,对方也在同样打量着他,这眉,这眼,包括那微微往下的嘴角弧度,几乎不必对方开口,他就能猜到他是谁。

 白连时将他带到自己的书房,一路上二人无话,关上门的那一刻开始,又是一阵静谧。

 白致将怀里一段红绳链给他,上头挂着一颗金珠子,年头有些久了,对着光才能隐隐看出刻了一个‘英’字。

 白连时看了一遍又一遍,最后闭上眼,眼泪从他脸颊无声滑过,“你娘呢,她还在吗?”

 白致很平静地说,“死了,早十几年就死了。”

 他娘死的时候,白致才六七岁大,现在想起来,记忆都很模糊了,只是每每回忆时,他总记得灯下那一双不停补的手。

 一个还未成婚就大了肚子的姑娘,只能躲在乡下,靠着补衣物换几枚勉强维持生计的铜板,太早熬坏了眼,呕尽了心血,然后一病不起,上躺了两年后,彻底香消玉殒。

 太久远了,不止是白致想不起来,就连白连时自己都有些想不起来,是怎样和一个平民女纠到一块,还有了孩子,那个时候他仕途未定,后来几经辗转,和这姑娘断了联系,唯一记得就是他送她的这段红绳,和这颗金珠子。

 年轻时的意气风发,海誓山盟,到现在褪了颜色,连这金珠都黯淡了。

 但白连时万万没想到,他与她还有个孩子,而且这孩子还平平安安长大,现在就这么活生生的站在他面前。

 亏欠,愧疚,悔恨,还有那一丝丝心虚,让他不敢直视这个孩子,甚至连他为什么会离开这孩子的母亲都不敢提,只能问他这些年来的遭遇,譬如做什么营生,如今可娶了,过的好不好之类。

 这步棋早在十年前就下了,所有的经历提前编好,一丝破绽也没有,他问什么,他答什么。

 突然多出来的一个儿子,长相甚至比白缙更像他,白连时看着他,有一点彷徨。

 “想过往后要做什么吗?”

 以他现在的地位权势,让这个儿子认祖归宗,没有丝毫难度,甚至他在见到白致的那一刻,心里隐隐有一种欣喜,白缙要尚公主了,原以为白家的仕途往后就算断了,但这个新儿子,可能会带给他更多的惊喜。

 白致点头道:“我是个人,学不会那些舞文墨,我想从武职,想跟着瑞王。”

 诗书才情得从小培养,天赋暂且不说,就白致这个年纪,再想往上赶也不成了,从武的确是个好主意,但白连时心里却不太想让他跟瑞王有牵连。

 “这事不急,你若有志向,待认祖归宗后,我再引荐,随身行李带了没有?先在府上住下吧。”  M.eJUxS.cOM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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