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70章
　二月二, 龙抬头，天气回暖了一些，这个冬天过得比往年都要快, 早早的化了冰, 绿树芽也冒了出来, 最先不畏寒的是杏花, 一树红白, 如美人面上点了胭脂，娇杏砌繁，云华应景穿了一套碧玉红的盘金绣杏锦边比肩褂, 系了条水绫裙, 头上戴了脂玉圈和云鹤宝钗，活像一朵行走的人间富贵花。

　这身打扮并不是为了庆龙抬头，只因这一同她的生辰撞上了，大家都顾着去庆祝龙抬头，却没几个人记得她的生辰。

　云华幼时也怨过娘亲, 说她为何偏偏挑了这一生她, 娘亲被她的哭笑不得，说妇人生孩子, 临到哪一算哪一，不是自己能说了算的。

　但她转念一想, 虽然日子不凑巧，但也比那些中元节出生的好多了，心里遂舒坦了不少。

　带着两个孩子出去兜了一圈, 果然家家喜庆，卖面点摊的今生意火爆，龙食几乎全部卖完了。

　今年是新皇登基的第一年, 尤为重要，皇帝祭祀先农后，亲去耕田，一干大臣都去陪着，云旭华也走不开，整个云府冷冷清清的，再看外面阖家团圆，云华觉得心里空落落的。

　康宁已经在正月就启程回狄国，没了手帕，也没个能亲近说话的人，云华只好又带着孩子回府。

　刚一过影壁，她就见高黎容站在那里，见到她来忙道：“云娘子！”

　叫小娘子已经不合适了，高黎容和许家‮姐小‬在年前已经成了亲，如今是有家室的人，云华见他整个人都消瘦了一大圈，想必这婚后日子过得不太称心如意。

　她讶然道：“小高，你怎么来了？”

　高黎容道：“听说了今儿个是你的生辰，请你出去玩儿的。”

　云华觉得奇怪，高黎容怎么会知道自己的生辰，但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，人家诚心诚意邀她出去玩，她反倒质问，总是不太好。

　“就你一人吗？你夫人怎么不带上，回头她知道了，会生气的。”

　今时不同往日，高黎容毕竟已经成了家，他和许家‮姐小‬感情好不好是一方面，但自己也得和他保持一定的距离。

　高黎容忙道：“她都知道的，那咱们快走吧。”

　云华看他好像很急，心里生起一团疑云，见马车早就准备好了，她反倒警醒起来，“那我叫金凤纤云一块儿，两个孩子我不过来。”

　高黎容口答应下来，并无不妥之处，云华想来想去也不觉得高黎容会做出什么事情来，再说有纤云金凤在，心里总是放心些。

　路上，云华问他，“咱们这是去哪儿玩呀？”

　高黎容胡乱答道：“一处亭子。”

　亭子？云华更奇怪了，亭子有什么好玩的，她以为会是什么花亭，结果到了地方一看，还真就光秃秃一个亭子，立在湖心‮央中‬。

　云华一怔，转头去看，高黎容不知什么时候没了踪影，金凤抱着慎哥儿不安道：“这小高公子将我们带到这里来干什么啊？”

　云华心里没底，拉着燕姐儿的手道：“咱们还是先走吧，这地方看上去没什么人，怪瘆人的。”

　几人正要回去，金凤怀里的慎哥儿突然拍手欢笑，指着湖面不远处喊道：“爹爹！爹爹！”

　云华往那边一看，只见一只小舟泛波而来，上头的人不是陆渊又是谁？

　撑着划竿，他从小船上跳到岸边，将慎哥儿抱起来亲一口，“好儿子，还是你眼神最好！”

　说完他还不忘雨均沾，摸了摸燕姐儿的头，“想爹爹了没？”

　燕姐儿看了一眼云华，小声说了一句‘想’。

　云华板着脸道：“你让小高把我骗到这里来干什么？”

　陆渊极其无辜道：“那你带着孩子老躲着我，万不得已我只能出此下策了。”他将慎哥儿放下来，道：“走吧，你不是之前许愿想去湖心亭看雪吗，我好不容易找到了这个地方，咱们去看雪。”

　这个时节，寒料峭，对岸的积雪有些化了，有些厚重的还堆在那里，再晚几恐怕就看不到了。

　云华站在原地想了好大一会儿，才想起来去年七夕节时，她的确许过愿说：拥毳衣炉火，独往湖心亭看雪。

　但那时她写这句也并不是真为了看雪，只是爱这种意境和对岁月静好的期盼，陆渊倒做事实诚，直接真找了个湖心亭带她去看雪。

　等她上了舟才想起来，今是皇帝亲耕的大日子，陆渊作为他的左膀右臂，理应陪在他身边的。

　于是她试探问人，“你今儿个告假，皇帝也准了？”

　陆渊一笑，慢慢划动着浮波，“有什么不肯，这天大地大，还是夫人最大，再说我最近风头过甚了，也合该避着点锋芒。”

　云华嘟囔一句，“我又不是你夫人，当初咱们可没过婚书上族谱。”

　陆渊指了指两个孩子，“都这么大了，还需要这个吗？哥儿姐儿可比什么婚书都好使。”

　云华抿不说话，陆渊突然正道：“华，我从来没想过用孩子捆住你，你我之间，当初也的确算是差错，但这些日子以来，你心里真的从来就没有过一点我的位置吗？如果是这样，我保证以后再也不干涉你，你就是个自由身了。”

　云华又纠结又难受，刚开始的确是为了孩子，但这近一年的时间过来了，她和陆渊之间关系愈发微妙，她也说不上来。

　其实一直以来捣糨糊的都是她，是她含含糊糊，于是他俩之间不清不楚，如果一开始就把话说明白，把关系摆正了，也许就不会这么难受。

　自从云家翻案后，她就带着孩子一直躲在家里，陆渊过门口，她不见，她曾经无数次动过彻底断干净，从此男婚女嫁两不相干，但她又实在踏不出来这一步。

　如今陆渊将一切都挑开了说，这应该是最好的时机，她应该像刚开始那样说出绝情绝义的话，然后老死不相往来。

　但话到嗓子眼里又卡住了，在陆渊沉沉眸中，她终究还是别开了眼。

　船到湖心亭，一起看过雪，只是陆渊再也没说过一句话，他所有的笑，都给了孩子。

　云华想，他应该是失望极了吧。

　等陆渊将她们送回来，只是轻轻在哥儿姐儿的额头上落下一吻，说爹爹改再来看你们，然后就离开了。

　云华怔怔站在台阶上，看着马车离去的背影，他真的全程都没再看过她一眼。

　也不知道为什么，她突然慌了，从前她总是仗着那些小子，知道她不论怎么说不好听的话，陆渊都会来哄她，向她致歉，所以肆无忌惮，但这一回，她的躲避，恐怕是彻底伤了他的心了吧。

　也对，人心都是长的，谁也不比谁高贵多少，她凭什么一次次凌驾于他之上，等着他来迁就呢。

　如今他官拜三品，又封国公，京城多的是年轻漂亮的女儿家排队等着嫁他，他又何必执着于她一人身上。

　想到他今才说过什么天大地大，夫人最大，云华就觉得伤心，男人果然都是骗子，口是心非，表里不一，她好惨，她真的好惨。

　浑浑噩噩回去以后，她每照常重复着之前的生活，可陆渊从此再也没有经过云家一步，当中有过两次陆家的人过来，但只是来接两个孩子过去的，京城又热闹起来，马上要到皇帝和卢氏女成亲的日子了，谁都羡慕卢家，白捡了一个皇帝当国丈，还没过门女儿就已经是准皇后了。

　封后乃是大事，人人脸上都挂着笑容，云华看着心中竟有几分惘然，卢氏女封后，陆渊的‮份身‬恐怕从此以后更要船高水涨了吧。

　他现在是香饽饽，而自己只是个已经年老衰的女人，也难怪他再也不愿意来见她了。

　某一，她偶然间听纤云多嘴提了一句，说陆渊要成亲了。 　Ｍ.eＪＵxＳ.ｃＯＭ